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禹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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禹疆

天蒙蒙亮,遠山霧霭輕柔,窗欞外幹枯粗糙的枝椏漸漸冒出了新芽,蘊意著春的盎然。

火爐升騰著熱氣,將整間房烘得暖洋洋的,榻前紗幔低垂,營造出朦朦朧朧的氣氛。明芳醒來時天色已是一片澄明,她微張了張唇,剛想出聲嗓子啞得像抹了沙,嘶啞幹燥十分難受:“水……”

聽到動靜,幾個小丫鬟從外頭湧入。流書先行掀開紗幔,見明芳醒了,粲然一笑,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下:“我的好小姐你總算是醒過來了!這次可真是嚇死奴婢了!你們幾個快去告知大公子說小姐醒了。”

“是。”小丫鬟們聞言立即退了下去。

明芳頭暈得厲害,昏昏噩噩提不上勁,一張臉蒼白如紙,看著便十分憔悴,神色迷蒙,發絲濕漉漉地貼在額角。流書扶著她坐了起來,明芳眸中露出幾分茫然:“流書,我這是怎麽了……”

她接連暈睡幾日,思緒混亂的很。

“小姐你不記得了嗎?小姐你落了水,那湖水冰冷刺骨,泡久了身子便染上了寒氣。小姐渾渾噩噩的已經昏睡了好幾日了。”

“不過郎中說小姐醒來便沒有什麽大礙了,小姐現在還覺得難受嗎?”流書說著,從丫鬟手中接過剛熬好的姜湯。大公子吩咐過了,每過一個時辰,便要重新熬一碗姜湯,以便小姐醒來就能喝一口熱乎的。

流書吹了吹,“來,這是剛熬好的紅棗姜湯,小姐快趁熱喝吧,好暖一暖身子。”

明芳喝下大半碗,嗓子舒服不少,便沒有再繼續喝下去了。

她坐著,回想起那日在湖邊的情景,神色陡然變了一下,莫名後怕。明芳身邊養了一只渾身雪白的藍眼波斯貓,名叫糯米,是八歲生辰時阿兄送她的禮物,她很是喜歡,可那日她的糯米卻忽然不見了蹤跡。她便帶著流書去後院找,經過湖邊時,明芳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貓叫,就急著尋了過去,以為是貓落了水,走著走著,冷不防有一雙手在她身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,那人力大無窮,下手幹脆,明芳一時不察直接掉入了水中……

她不識水性,那地又荒僻無人,顯然是有人要取她的性命!幸而那時有人恰巧經過湖邊,救了她,明芳才得以保全性命。

只不過……救她的人會是誰?

要害她的,又是誰?

想著想著,流書塞給她一塊方糖,放進嘴裏甜滋滋的,明芳不合時宜的想起了水下那個吻。

渾濁冰冷的水下,光線昏暗,雜草與淤泥在水底飄蕩飛揚,她什麽也瞧不清楚,透過無數升起的水花與氣泡,明芳隱約窺得一雙幽暗難辨的眼眸。

“小姐,你臉怎麽這麽紅啊?是不是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?”流書倏然出聲,打斷了明芳的思緒。

明芳微微一嗆,不自然的別過頭:

“對了,那日是誰救……”

“阿寶——”

她本想問那日溺水時,是誰出手救了她?卻不防被一道喊聲打斷,屋門吱吱推開,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冷冽的北風,定眼一看,是明虎來了。

流書拿過架子上的鬥篷,幫明芳披上。明芳收起心緒,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擡頭望去,剛要起身,明虎快步走來制止她,一身玄衣染著寒氣。“別動,好好躺著休息,無需起身了。”

“阿兄……你怎麽過來了。”

明虎伸手解下外袍,緩緩說道:“是我吩咐你院裏的丫鬟們的,叫你醒了就來告訴我一聲。”他走到床邊探了探明芳的額頭:“感覺如何了?身上還難受嗎?要不再喚郎中過來探探脈,這樣我也安心點。”

“我無礙的阿兄。”明芳搖頭。她與明虎雖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,但二人從小關系親切,情誼深厚,明虎又極其寵愛明芳,算是與親兄妹無異了。

明虎還是不放心,差流書去喚郎中過來瞧瞧,明芳連忙阻止,拉著他在床邊坐下,“我真的好很多了阿兄!沒那麽嬌氣的。”

他道:“當真無礙,你可不要嚇阿兄?”

明芳頷首,笑了一下:“當真無礙了!這會還覺得有些餓了呢。”

“餓了好!餓了t好!奴婢這就去吩咐小廚房,讓他們備小姐最喜歡的吃食過來。”流書笑瞇瞇地行了一個禮,十分歡快地跑了出去。

下人全都退了下去,四周無人,明虎也不再猶豫了,單刀直入:“阿寶,你快告訴阿兄,那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?你向來不識水性,平日裏湖邊這種地方你就很少靠近,好端端的又怎會落了水?”

“是不是有人要加害於你?”

明芳表情微變,頓了頓,還是將全部的實情說了出來:“我……當時我一個人走著,是有人將我推了下去。”

“果然!!”明虎臉色大變,又急著問:“那你可知道是誰?是誰推的你?!”他抓住明芳的胳膊,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。

那日情急,她又是被人突然推下水,根本沒有機會看到那人的模樣。明芳無奈搖頭:“沒看到,但我可能肯定的是,那是一個男子。”

並且練過武,手勁極大,否則怎會忽然出現在她身後,連一點動靜都沒有。且她當時站的位置離湖邊還有一小段距離。

一回想起那日的情形,困在水中只能順著水流下沈的那種無助,明芳不禁顫了顫,兩只眼睛不安地轉動著,眉頭緊鎖,本能的縮了縮身子,明虎見狀心疼極了,一把擁過明芳,將她緊緊地抱進懷中,壓低著聲音咬牙道:“別怕!有阿兄在,誰都傷害不了我的阿寶!阿兄會永遠護著你的!”

“不管那人會是誰!阿兄都在!!”

明虎雙臂肌肉發達,粗壯結實,將明芳困在他堅硬的胸膛中,就像是要永遠刻進那血肉之中,永不分離。明芳被勒的喘不過氣,眼底飛快閃過幾絲驚慌,下意識伸手掙脫:“阿兄……快松手……”

他抱得太緊……她快要喘不過氣了……可明虎還沈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,不肯放手。

“…… ……”

好一陣過去了,明芳才得已喘息,小臉迅速漲紅一片,有些不成樣子。她猛地咳了起來,明虎笑著替她拍了拍後背,明芳怕他又故技重施,捂住唇,連忙轉移話題:“那個……對了阿兄!那日、那日是誰將我從水裏救出來的?”

明虎挑眉:“怎麽忽然問這個?”

“畢竟是救命之恩,我自然要問問的。”明芳掩嘴輕咳,雙頰微紅,稍稍有些不自然。

明虎沈默了一會,淡聲道:“阿寶無需在意,救你的人,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奚奴罷了。一個奴,還承不起你的恩。”

“那個奴,不過就是我前些日子去死鬥場賞玩時,贏回來的一個玩物。”

“死鬥場……那是什麽地方?”這名字明芳還是第一次聽說,眼中滿是好奇。

“反正不適合你這樣的姑娘家去。”

明虎笑起來有幾分隨意,他伸手,朝屋外候著的身影示意,懶洋洋道:“諾,救你的奴,就守在屋外,你想見我差他進來便是。”

“嗯。”明芳下意識應好,又瞬間楞住。

——等等,要讓他進來?!

明芳頓時就慌了,她就是問問人,沒想著要見人家啊。更何況當時在水下發生的逾越之事,她現在還記憶猶新,不曾忘卻。

慌亂之間,人已走進。明芳臉皮子薄,根本沒註意明虎都在說些什麽,她徨惶擡首,心裏忽然七上八下的,渾身都不自在了,眼前還時不時閃過兩人在水底下相擁的場景……就在明芳不知所措時,他的身影已經越過了層層紗幔,一身黑衣,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明芳面前,低著頭,向明芳行了一個大禮,隨即跪在了明芳床前,聲音清朗而響亮:“奴見過六小姐。”

明芳聞言,卻怔怔的。

“阿寶,就是他了。”明虎漫不經心地笑了笑,目光掃向跪著的禹疆,神色微妙。

在水下時,明芳昏昏沈沈不省人事,只隱約記得他的輪廓,這會人在眼前,她卻不太敢瞧了,也低著頭聲音微糯:“你不用跪,快起來罷。”

“是,小姐。”

禹疆依言起身,高高地站在明芳面前,落下一截影子。明芳端坐在床邊,聽著明虎叮囑,有時候她也想不明白,她阿兄肚子裏怎麽憋了這麽多話?她悄悄側身,目光往下掃去,想認真看那奴一眼,只是這一眼卻不免讓她吃驚。

跪在她床邊的身影,還是個少年模樣,看著比明芳大不了幾歲,唇紅齒白,身板瘦弱,與那日在水下抱著她往上游的強硬樣子大不相同。而最讓明芳覺得驚訝的是——他這張臉。

看著他這張臉。

明芳忽然就明白了,阿兄為何會收他為奴。

在大晉,許多官宦人家的子弟,身邊都喜歡豢養奴隸,而這奴隸的相貌又屬重中之重,皮相出眾的奴會被留下,施以教養,主人家喜歡什麽,他們便要學會什麽,終生不得自由。

“發什麽呆?是不是看花眼了?”一只手在明芳眼前晃了晃,明芳回神,明虎懶洋洋笑道:“現在你也覺得,這奴你阿兄收的不虧了吧!”

“他可是我在死鬥場,花了大價錢贏來的,不單容貌出眾,還有一身的好武藝呢。”明虎說:“待我好好調教他一番,等下次的流金宴到了,定要讓他們開開眼!哈哈!”

明芳聽著,卻莫名不是滋味。她看著那一動不動的身影,放緩了聲音:“多謝你的救命之恩,那日若不是你,我不一定能活了。我欠你一份恩,今後我一定會還你的。”

“或者,你有什麽想要的嗎?”

明芳滿眼認真,明虎卻哈哈大笑起來,像是被明芳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,笑得肩膀直抖,又好笑,又無奈地說:“阿寶啊!你說你啊!如此當真做什麽呢?這本就是他該做的。”

“我……”明芳想反駁,明虎卻起身,摸著明芳的臉目光溫柔:“好了,軍中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,這段日子我沒法守在你身邊,但是你別怕,我已加強了後院守衛。”

說著,明虎目光掃向榻下的禹疆:“這死鬥場的奴隸武功還算不賴,又救過你一次,這幾日我便留他在聞雪樓裏,這樣我也放心。你,可要保護好我的阿寶!”這最後一句是吩咐禹疆的。

“是!”禹疆應聲,又跪了下去。

明虎註視著明芳:“阿寶,你且好好休息,過段日子我再來看你。”

“阿兄……”明芳欲言又止,最後什麽都沒說,靜靜目送明虎離去。

屋外依舊冷冽。

珠簾微晃,好似不曾有人來過,可這屋子裏卻真真切切多了一個人,是明芳想忽視也忽視不了的。明虎走後,他還跪著不動,簡直聽話極了。

看了他一會,明芳伸手,拉了拉他的衣擺:“地上涼,你不用跪著了。”

“我不是阿兄。”片刻後,她又補充。

可他只是動了動,依舊低著頭,不願起身,“奴不敢僭越。”

不敢僭越,可那日在水下呢?那次就敢僭越犯上了嗎?明芳倒不是怪他,只是有些別扭,她悄悄往前坐了一點,微皺著眉:“這有什麽僭越的?”

“我只是喚你起身,又沒讓你做其它的……”明芳忽然就沒了聲音,停頓片刻後,再道:“罷了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話落的一瞬間,明芳湊得更近了些,想聽清楚他的名字,而恰在此時他卻陡然擡頭,一雙眼直直刻進明芳心裏,聲音低沈好聽:“禹疆。”

“奴喚禹疆。”

……

……

高墻深宅的府邸,綠樹成蔭,屋舍鱗次櫛比,錯落有致,繁而不亂,聚而有序。

一入夜,影影綽綽,燈籠高懸。明府後院某處荒僻幽靜的廢園中,枯草成堆,於陰影中漸漸走出一道高大身影,玄衣如墨,銀鈴清脆,青綠色的穗子隨著動作左右搖擺,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,渾身散發著冷冽的氣質。

在角落裏等候已久的二人瞥見來者,先是對視一眼,隨後紛紛下跪,低著頭,右手成拳按於胸口,行出一個大禮。而這禮節並不屬於晉國。

“恭請主安。”

這二人一高一矮,卻容貌相近。高的那人一身深綠色長袍,名字喚作金銀;而矮的那位臉稍稍有些偏胖,身形較小,穿著一身深紅色衣袍,擡起頭來天生一張笑臉,名喚珠寶。

禹疆站在廊前,上身隱於濃濃夜色之中,聲調比這冽風還要涼上幾分:“是誰,讓你們擅自動手?去碰那明家小姐?”

那日若不是他趕到及時,那明家六小姐,早就活生生溺死湖中了。

“是……是達巖那家夥!他不願聽我們指揮!偏要對那六小姐動手。說只有這樣,我們的目地才可以達到,主子也可以順利到那六小姐身邊……”珠寶一聽是來興師問罪的,立馬解釋了起來。

禹疆目光沈沈:“所以,你們倆就聽他的了?”

“不敢不敢!主子我們錯了!!”珠寶年紀小,見禹疆要發火,立即乖乖認錯。心想幸好事情一出他們就立即傳信給了禹疆t,否則若真出了什麽事,他們倆怕是吃不了兜著走。

“我在明家的這段日子裏,你們倆在外頭給我看好了那家夥,若再出現什麽意外?我看你們倆也不用回去了!”禹疆警告二人,目光落到金銀身上:“你素來沈穩得當,有些話我不必多說。”

金銀頷首:“是。我會看住他們。”說著偏頭掃了一眼珠寶:“還有這個傻子。”

“切記,若想在明家探取情報,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完成的。我大哥他們心急,想來還會出手,若他們再敢擅自行動,你們也無需講究什麽情面,莫要再像這一次,看著別人使手段了。”

“是!主子!!”

交代完這一切,禹疆便要離開了。走了幾步,他陡然想起什麽,勾了勾唇,又轉過身來,看向黑暗中的二人:“對了,去告訴達巖。”

“以後,不準再動明家的六小姐。”他側著身,喉嚨微滾,眉眼漆黑恣意:“她,是我看中的獵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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